我記白鐵仔

完成我人生當中應該是最後一次搭乘白鐵仔，我一直覺得欠他一篇文。

上星期我的行程是這樣的，搭夜車南下往台東，清晨五點左右抵達關山，剛好可以接上AM6:00關山發車車次4672的白鐵仔。從關山往南到山里，再接AM7:21一樣是白鐵車次4674到台東。從台東北上到玉里，在玉里搭PM14:43車次4675到花蓮。

好久沒坐到普快，都忘了它該有的悶熱，車頂上的電風扇轉個沒停，清晨的車次還好，車速加上風速，不太顯熱。下午車次4675那班車就不得了了，大太陽下曬過的白鐵仔，真的是烤箱，連決定要不要上那班車都需要勇氣的。買票時排隊在我前面是一群當地的年輕人，售票站長特別說明「這班車是普通車喔!沒有冷氣的」，因為下班車還要等一個小時，他們一夥人猶豫好久。

上車後隨意找位子坐，前面坐了出遊的一家四口，又聽到媽媽說「買了自強號的車票沒坐到，沒想到坐到這班沒冷氣的…」我替白鐵仔感到委屈，很雞婆的跟他們說「這車種快停駛了喔！剩沒幾趟了，很多人特地出來追車回味的，你看還有日本人帶著相機特地來的 (不是瞎說)」

聽了我說明，他們一家人恍然大悟般開心的拍起照來，爸爸開始說他小時候都坐這種火車，帶著孩子車頭車尾到處照，不過就是幾節車廂，玩到都到花蓮了才回原座位。

清晨那班白鐵，我急忙地想拍攝它最後的身影，車頭、車尾、車身、車廂、座椅、風扇、駕駛區，坐下來的時間少。在午後這班太陽烘烤過的白鐵仔車廂裡，該拍的都拍了，拍不出感覺再怎麼拍也沒用。我才開始細細感覺搭乘白鐵仔的”快樂”。是的，即使很曬、即使座椅不怎麼舒適、即使地板總是有礙眼的衛生紙垃圾，我仍然想用快樂形容這趟旅程。

白鐵仔的引擎使用柴油，在鐵軌上不輸電氣化的區間車，跑得飛快，對於曾有「台灣最快的火車」這樣的美譽，顯然它是一點也不想退讓的。引擎聲大辣辣地空嗆空嗆，擾得人別想在車上聊天，你只能專心聽，聽他怎麼空嗆空嗆地把你帶往目的地，聽他加速爬坡時，引擎喘得像是需要氧氣罩，但跑在軌道上卻又快得很協調，他跑得很協調，但屁股跟著空嗆空嗆久了，你終究忍不住想起來走動。車窗外的景色不僅僅是眼裡看到，車窗外的味道也毫無掩飾，烈日下稻米收割完的田野味、偶有豬圈味、若是飄雨了還有雨水打在泥地的土味、進了山洞無法躲藏的柴油味，這麼繽紛五味，透過嗅覺提醒你，他們的存在。頭探出窗外，車速帶著風打了你一頭亂髮，瞇著眼看著車窗外呼嘯而過的景，你想把身多探出些，但很怕迎面而來不及閃躲，釀成什麼血肉模糊的意外。

縮回椅座整理亂髮，覺得自己真忙，眼、鼻、手、頭髮、皮膚…都忙著，忙著反應他們接觸到的世界，我第一次體會到，有了冷氣車後，原來我們失去了更多，坐在這個必須打開車窗的車廂，沉睡已久的五官總算打開，真真實實用視覺、用聽覺、用嗅覺、用觸覺，感受這個世界各式各樣存在。這些經驗是我們舒服的坐在高級列車、享受著清涼的冷氣所體會不到的。原來冷氣車竟是關著我們，隔絕了我們的五官與自然接觸的”牢籠”！想到這，想到在盛夏的台北，大家只能到處找牢籠待著……..回憶當然是追不回的，每個人都有功成身退的一天，這班曾經馳騁在台灣東西部幹線最快的火車，教會了我很多，值得寫下來被記憶著。